疫情下温州商人：租金难减员工难裁，订单缩水期待复工

水手

资产600万以上的富裕家庭55200个，资产千万以上家庭20700个，在《2019胡润财富报告》中富贾一方的温州，最近变得有些静悄悄。


1月30日，温州一跃成为湖北省外确诊新型冠状肺炎病例最多的城市，截至2月12日早上7点，共计确诊病例474例。而这数据，约等于浙江省内确诊病例排名2、3、4位的杭州、宁波和台州的总和。


从2月5日开始，温州约一半辖区对外交通一律暂时关闭。乐清市更早，2月3日发布了公告，而永嘉县则是5日下午三点开始。


徐贤林在永嘉县鹤盛镇开了一个农家乐，老家枫林镇也位于永嘉县内。两镇相距不过二十多公里，而因为封路，他的整个春节都被困在了空荡荡的农家乐里。这个春节，他已经损失了几十万。


这些天，温州时晴时雨。不止是徐贤林，温州商人们的心情，都随疫情的变化而起伏着。



扔掉的海鲜与延期的婚礼



春节，本来是餐饮业最为红火的时候。


早在去年12月末，徐贤林就开始为了春节期间的营业置办年货。他知道，温州人好热闹，正月许多人把亲戚、同学聚会的地点定在外面的酒家。而且选择春节假期出门短途旅游的人又越来越多，他的农家乐正处温州龙湾潭国家级森林公园，这将是绝好的盈利时期。



非疫情时期的温州农家乐。图/网络


徐贤林舍得投入。光是海鲜就买了三万块钱，还有很多水果、肉类。按往年的经验，这些采购的食材做成农家菜后，会让徐贤林每天赚个几万块。对此，他非常确信。


但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打碎徐贤林的春节生意。那些置办的食材，如今成了他无法处理，又弃之可惜的亏本买卖。


受影响的，还有开工日期。农家乐腊月二十八放假，打算正月初二开业，但新冠肺炎来势汹汹，开业只能无限期推迟。肉类和水果可以放进冰柜，而海鲜不行。徐贤林只能把一些海鲜送给返乡的员工和家人朋友，而仍有一大半无法处置。没过几天，过期变质，只能扔掉。


在徐贤林之外，更多餐饮企业受损。据温州市长姚高员接受采访时称，今年春节期间，温州餐饮企业处理退订了20.5万桌宴席。而在此前，每逢过年都是温州餐饮业的“黄金周”，市民喜欢到酒店办年夜饭、新年酒、结婚酒。


陈鑫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是一位在湖南开纱线厂的温商，儿子原定在正月初二举办婚礼。订酒店、购置物品、通知亲戚朋友。为了儿子的婚礼，陈鑫断断续续忙了一年，在春节前又早早回到温州操办。


疫情变化超出他的计划。大年二十九，关注新闻的儿子儿媳主动提出婚礼延期。这遭到陈鑫下意识的反对。按地方习俗给每位客人准备的伴手礼价值两万多，如果婚礼延期，其中价值两千多的新鲜柚子只能扔掉，更别提还要向每一位客人通知和致歉。


大年初一疫情突然严重，这让陈鑫不得不同意婚酒席无限推迟。婚礼日期没法决定，谁也“不知道疫情过后的下一个黄道吉日是什么时候。”


被波及的还有陈鑫的纱线厂，开工日期也定不下来。他告诉每日人物，工厂有三个车间，占地4000多平方米。虽然工厂年产值近1000万，但利润空间从小几十万到上百万的浮动很大，最近几年市场不好，几乎没有盈利。


如今，陈鑫被困在温州，既无法回湖南规划开工，还必须给不开工的工厂交一笔不小的租金。按1元/平方/天的租金来计算，如果一整个月都无法上工，仅租金损失就至少达12万。此外，工厂有17名工人，平均月薪6000元，又是一笔10万有余的开支。


不过，陈鑫目前还没有收到湖南工厂可以因为疫情而享受补贴和税收优惠等的相关通知。


浙江却先行一步。2月5日，浙江出台支持小微企业17条政策，实行小微企业税收减免和延期缴纳。


不过，徐贤林在温州当地目前还未享受到优惠政策，但他保持乐观的预期：“温州政府都在组织防疫工作，估计应该会有相应的措施吧。”


温州市鹿城区家具商会告诉每日人物，目前温州市政府已经开始着手协调企业五险一金、水电费减免等问题。


不过，对商会来说，政策能否落实到人还是个难题。“比如家具商会有两三百个会员，有大企业有小企业，是先保证小的还是先保证那些大的规范企业？大型企业的问题比较急迫，但是光处理大企业，小微企业又怎么办？”


人口停止流动，工厂没法开工


截至2月12日早上7点，温州共有确诊病例474例，也是湖北省外确诊新型冠状肺炎病例最多的城市。


曾几何时，频繁流动的温州人口带来发达的商业，如今这些流动的人口则为新冠病毒提供了潜伏的载体。


公开数据显示，全市累计排查温州市以外的“三返”人员将达207.6万人，常年还有200多万的外地人口在温州生活工作，其中有33万为湖北籍人员。


如今，温州成为重灾区。洞头区、乐清市、瑞安市、永嘉县、平阳县和泰顺县已经暂停一切对外交通，而其他几个行政区域也受到了程度不等的交通管制——温州人出不去，外地人员进不来，商业赖以生存的流动性突然被按了暂停键。


温商向来擅长在全国各地做生意，对他们来说，交通管制简直是致命的。
林巍巍的父母在广东佛山经营一家礼盒工厂。一家人早在1月13日回到温州，现在正面临着窘境：“开工日期还没决定，在等国家通知，而且现在往广东方向的高速，温州人也不能通行了。”


林巍巍称，虽然他在武汉读书对疫情早有听闻，但没预料到这次的情况如此严重。


他没有来得及在父母决定停工前对家里的生意做出一些提醒。往年这段时间，生意都很不错，一个月能接到20万左右的订单。现在来看，不仅这个月的盈利泡汤了，年前积压快10万块钱的余单也未完成，停工这一个月的2万租金也仍要支付。


非疫情时期温州工厂忙碌的工人们。


同是温州人，王德雄则选择在疫情期间留在武汉。他已在武汉打拼了二十多年，从2013年开始在当地经营一家化工企业，向中国石油、中国石化直接供给原材料。


王德雄的化工企业产品，多为有一定危险性的气体和液体，长途运输本非易事，而封路后员工无法上班，负责运输的货车也不敢驶入湖北境内。原本要销往浙江、山东以及全国各地的石油原材料，只能够原地待命。


目前来看，王德雄的工厂正常开工几乎是天方夜谭，而且订单也缩水到往年的40%。用他的话来说，他已经不是“亏很多”，而是“亏很大”了。


王德雄手下的员工有70%来自武汉以外。尽管“亏很大”，但再怎么样，自己也狠不下心裁员。“宁可让员工过得好一些，我们自己苦一点。如果说大家都裁了，我们的人员都到哪里去？国家怎么办呢？”



外贸订单减少，带来产业下游的隐忧



温商陈鑫还有一个隐忧。疫情在全球范围造成的影响，这让不直接从事外贸的他也感受到了来自国际环境的挑战。
他在湖南的纱线厂位于产业链上游，由下游的布料厂家再将纺好的纱线制作成窗帘、床单等产品进行贸易。而很多布料厂家的销量来自外贸订单。因此，对陈鑫而言，纱线厂的订单虽然来自布料厂家，但生意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外贸环境的好坏。


这种担忧不无可能性。1月31日，世界卫生组织（WHO）把新冠病毒疫情的全球性爆发定性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虽然总干事谭德塞多次强调“建议不要采取非必要的措施来限制国际旅行和贸易”，陈鑫还是感受到了今后一年即将面临的挑战。


“如果外贸有问题，那么我们的供货也会有问题。”至于将损失多少，陈鑫无法估量。


温州海关最新公布的外贸数据显示，2019年温州全年进出口额达1902.2亿元，同比增长26.3%，其中出口额同比增长29.4%，进出口增幅和出口增幅均列浙江省首位。


陈鑫等温商面临的困境，政策上正在努力应对。2月5日，商务部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帮助外贸企业应对疫情克服困难减少损失的通知》，其中提到，“各商会将协助有需求的企业，无偿出具因疫情导致未能按时履约交货的不可抗力事实性证明”。2月6日，温州苍南县已经有第一批企业拿到了不可抗力证明。


第一批不可抗力事实性证明。图/网络


不过，这张不可抗力证明似乎只能够使商家免于承担延期交货的违约责任，至于订单和客户的流失，商家们只能够风险自担。不知道何时开工，员工和租金的钱照付，又损失了春节的盈利期，一众温商的寒冬有些难熬。


“大家都在观望，走一步看一步，有的在讨论这事情，但是你讨论了，支撑不下去也没用啊。”徐贤林的带些焦躁和无奈。春节期间，疫情给徐贤林农家乐带来的损失起码几十万。


“支撑不了，真的支撑不了。”他目前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只能够刷手机打发时间，“听天由命吧。”


（文中林巍巍、陈鑫为化名）